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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HE——多世界(worldviews)的联结之地,位于LU worldview中的吼姆流传地[1](HOMELAND)·雨涡都。它是专为需要僻静之地的人搭建的都市庇护所,也是这一次大联谊的举办地。

Staff——NICHE的工作人员们。准确而言,NICHE既无老板,当然也没有工作人员。他们只是这个地方的常客,即无论你是谁,一定会在此遇见的几人。尽管风霜雨雪、偶尔争执,他们共同承担着这里的经营责任。

Worldview——世界图景。那位接线员在小暗房里摇动未来机的把柄,于无限宽度的频段中取得了联络的各个世界,通称多世界,其中的每一个世界即称为worldview或世界图景。在各个世界图景中生活着的、得到主要的关注的那些对象(不见得是人)称为存在者,大联谊即是跨世界的存在者联欢会。

很难详细地介绍每一个worldview;针对必须解释的部分,已在文中添加了注释。然而这是一个为联欢的时刻而作的报告。正如“是节日定义了生活中其他的部分”,不必深究每个世界中发生的故事的全貌和细节;请让大联谊去定义那些世界,还有存在于其中的人吧。

福香——雨涡都国立大学的教师,也是NICHE的管理员。这一次也是操碎了心。把没判完的高数测试和各科的补考试卷统统拿回了NICHE,引起激烈的抗议。更须应付杉之晴@LU

杨瑛——大学生,接线员。补考高代中,但是没好好复习。现在不知道在干嘛。按例要写一份生日总结,毕竟NIWA设在这个时间,正是因为他的生日(四月二十四日)。

IRIS——神秘可爱的少女,自称是天文机器人,在VOYAGE上的天文社群有着高人气。为您带来本次NIWA的报道。不过,自己也遇到了点儿麻烦。

索尔@LU——黑手党气质的少年,穿着得体的西服,烹饪、接待客人,还负责客房服务。非常温柔的小孩。由于担心他情绪不稳定,他的微型冲锋枪被福香给锁在会客室的壁橱里了。

慕斯@CH——前·鬼差有了一个新计划,他想把休息区后那座恐怖的暗厅收拾出来。尽管他没有分身的神通,在书柜之间也会迷路,只要他在,NICHE就不会面临危险。

院长@JI——颓废和没好脾气的中年男人。自从福香开始给他零花钱,他搬书的效率往上提了一个数量级。正因为块头很大(190+),到哪里都占地方,因此更讨人嫌了。

JOMDO@LU——今天也一直在线的警长。刚刚入库了一款火爆的新游戏,在小房间里闭关狂打不知多少个昼夜了。偶尔有人见她在打扫间对着投墩布的水槽刷牙。先别打扰她吧,接下来会恨忙的。

花融柯@JI——吉尔吉赛赛斯的武者·小柯。她的身体是为战争制造的,但她已摆脱了那份不堪的过去。夏浪岛的“无名旅舍”毁于内讧的战火以后,她追随冬老板踏上流亡之路。后来她们有了安身之所,她在此期间收到了NICHE的邀请函。一向是正义的使者,然而,这次的(犬科动物的)好奇心胜过了本就稀少的理智。

杉之晴@LU——时间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作为安全员全程监督NIWA,在这期间就住在雨涡都。据说平时会去“最热步行街”摇奶茶。

雅园梦@YH——大学生(并不是YH worldview的同名联络人,而是现代版的)。只是想要到NICHE撰写论文,准备了参考文献,想要大干一场。闲暇时间为IRIS和索尔带来了他的家乡菜。似乎相当喜欢索尔,也与慕斯很投缘。

@JI——藏身于老旧小区的前·明星化学家、现·逃犯,妖猫女王。身材娇小,神通广大。难以甘于寂寞,将心口不一贯彻到极致的女人。这一次,命运般地又在藏身处被邀请函淹没了。

麦狸辛,南风,暹罗界@CH——CH worldview的海上冒险小分队,目前被视为海盗,遭到正规军的追捕。麦狸辛,除了毛发为罕见的粉色,各方面都很普通的狐妖白领,身负着强悍怪力和沉重的过去。南风,个性疯狂、崇尚暴力的前军舰船长,大家会变成海盗,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虽然脑子不正常,但还算可靠。暹罗界,某个古国的在逃王子,寿命极长,有着化身为龙和操纵时间的能力,半推半就地上了贼船。麦狸辛天然跟LU worldview比较合拍;南风则不需要适应,任何时候,都是世界要被迫适应她;界则有些窘迫,对他而言,世界变化得有一点快。不能指望他们遵守任何规章制度,毕竟,是海盗和游客一类的货色。

路子楠,哈拿·尼库@LU——这一对LU worldview的小冤家。路子楠,通称“路路酱”,TNK学园高三学生,结束了刺激的大冒险之后,发现并没改变任何事,因此现在在备考。哈拿,有时叫“梧猫”,人如其名,如同衔着花的黑猫一般的武士,曾经是雨涡都知名的都市传说,与路路酱一同经历了那场大冒险,并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这一对情比金坚的挚友,目前过着即使在他们自己的故事里都找不到的平静生活。

斜体字意在表示强调或心理。


  1. 1.LU worldview中的主要国家,由许多非连续地连接在一起的城市组成,其政权属于一个名为“草地派对”的庞大匿名组织。雨涡都是它的城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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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乡的旅人啊,不知您从何方而来,到访此地又是为何。

在我们这地方,你随便找一家酒馆,都能碰见落难的军阀,受到权力的迫害或命运的作弄,在品尝着失去的苦酒;或是一位虔敬的牧师,因了同侪的挤兑,给人扒了法袍流放至此。我听闻世上有逍遥富丽的国度,那儿谁和谁都平等,华服美馔堆得高高,可那儿的人一生中也要到我们这儿来一次,否则不会快乐;我还听闻有这么一种人,我们这个时代的大船行驶得如此平稳,他们却感到彻骨的晕眩,他们叫这晕眩抛进船尾螺旋桨带起的漩涡,从此一生无法找回方向,这样的人就此游到我们这里,因为众所周知,我们本就是海上国度。远乡之人,上述几类当中,有没有哪种把您说中了呢?

正如一切可说出的都不能持存,参天的巨塔有一天会倒掉,优美乐音编成的旋律,被听到的一刻就已结束。沧海桑田,自从我们这儿被那博大、浩瀚、催人奋进又引发剧痛的漩涡所卷入以来,已历经无数次轮回。若还有人记得它最初的名字,那真是一件幸事和悲凉事:幸运是属于它的幸运;悲凉是风的悲凉;听!您是否听见海轮鸣起汽笛、铁皮冷酷地分开海面、浪花拍打干裂的海岸,在海那边吹来的嘈杂的风中,夹有一段幽怨的小调?

在我们哈努努人之间,曾流传这么一种调式,它比任何话语都要老朽,作用却比纸笔写就的政令更大。就在这个地方,在赶集的农妇的口中,在出海的渔工口中,在牵着骡马的商人口中,在刚长出牙的幼童口中,它不断地回响、增多,一代传给一代,还能随风而起,飘向千里之外的彼岸。那就是流散在风中的语言。

这地方曾是个无字的世界。每个人都把故事说进风里去,每个人都从风中听取故事。人们懵懵懂懂地来到这世上,热情灿烂地活过,然后安静地死去,不留下任何东西。他的心声都被遗忘。可他的故事仍然活着。他们的故事都活着。

那些故事,孩子听了,知道立命的知识;渔人和农人听了,知道能有多少收成;年轻人听了,知道心上人如何想他;老人听了,知道天命所归。那是我们的祖先用生命写就的长诗,哀伤明艳,永不停息。就像家人的叮咛,梦中的暗示。那是他们一生的喜、乐、忧、惧。从这风的歌谣里,我听见大海声声呼唤这地方的名字——蜜达拉!我还听见寂静:那歌谣早已不再被传唱。

“长诗”已经绝种,被巨轮的航迹切断血管,被车马、高楼的震天价响打散了形骸,被刻在石板和书卷上的文字取代。文字公正、冰冷、直击要害,歌谣从乡野、夜幕、人们的两眼和睡梦中隐退,向它让位。鬼怪惧怕怀疑的枪尖,逃进无人涉足的洞窟,孤独地死去;蒙在日月面上的纱被道理的烛火驱散,点亮天空的不过是两颗发光的球;在丰收的节令,人们饮下的酒浆不再饱含神奇的生命力;死亡来临之际,灵魂不回到来处,而是堕入空虚。

尊贵的旅人,若您希望在这地方见到惊奇的光晕,那么请您听好:传说已经终结,众神已然陨落。我们这地方早已失去了一切!在理智的沸腾过后沦为遭黜的荒海,与其他各地没有什么区别了。

幸哉,这地方还保留着好客的传统。在最漫长的历史上,蜜达拉全不欢迎任何外人;可对那些侥幸突破暴风圈、心怀善念的客人,没有一个哈努努人会表现出敌意。

我要送您一件礼物。这礼物不值一文,若论财产,我实在没什么能够给予,您看,我不过是一个吟游诗人而已,我的整个生命都用于在这片海洋上旅行,到头来竟没攒下一分一毫的积蓄,也无缘享有任何爱意的垂青;更是一直都不能安定在一处,度过我的余生,在炉火旁慢慢反刍途中的诸般奇遇。我所能赠予您的,不过是那段“长诗”仅剩的余音。

看,夜色已暗下来了。燃起火堆吧;空气中飘来了食物香味。让我们将香气上献天空中的诸尊,用切实的肉块和如蜜的甜酒补充旅者疲乏的身躯。尊贵的客人,请许我以一夜之间所有的梦境,将人间天堂重新垒起;再许我以您的一点虔敬,召来沉眠于大陨底的无数男女的英魂。我所说的故事,天堂的居民已无法听到了,有些细节更不会得到哪怕一个孩子的相信;但这些故事早就为他们所知了:因为那正流动在他们的血管里呢。

婆娑之海啊,千岛之洋,
梦之海域,岛人的毋归乡。
原初之时,律法井然,
万事周而复始,轮回不断,
直至七宝流入海中诸地,
混沌抬起她沉重的眼皮。
英雄们击碎缚身锁链,
历史埋葬了他们的亡躯。
一并被埋的还有那些宝物,
至此,真正的“历史”开始……

远乡的旅人啊,历史从来纷乱芜杂,可诗篇清晰无匹。我们要说之事,非得从一个少年离开他最初的“家”讲起。

(《白鲸记》第四十二章)

白鲸在埃哈伯的眼里是什么,已经有所触及;至于它有时候在我心目中是什么,至今还没有说过。

关于莫比·迪克,除了那些偶或不由得要在任何人心中唤起某种惊惶的较为明显的因素之外,还有一种心理感应,或者不如说是一种对它的朦胧的无名的恐惧,有时这种恐惧的强烈程度压倒了其余的一切;但它又是如此神秘,如此难以表述,以致我对把它讲得明白易懂这一点,几乎不抱希望。在所有各方面中使我震惊的是白鲸之白。可是我在这里又怎能指望把我要说的意思说清楚呢;不过,我还是必须作一番解释,哪怕不免有些含混杂乱也罢,要不,所有以前各章说不定等于白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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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白色使自然界许多物质更增它们的纯净的美,活像把它独有的特殊品格赋予那些物质,例如大理石、日本山茶花和珍珠就是如此;虽说一些国家各以不同方式承认这一颜色有其王者一般高贵的气度,就连古代勃固的野蛮尊贵的君主们也把“白象之王”这一称号置于其他一切夸大其词的统治称号之上;而现代的暹罗国王则把这同一的其白如雪的四足兽展现在他们的御旗上;还有汉诺威公国绣着一匹雪白的战马的国旗,以及那继承了凯撒统治罗马的威权的奥地利大帝国的国旗也是这同一王者之色。白色的这种尊荣地位也适用于人类本身,它赋予白人以驾凌于一切有色人种之上的理想的主人权势;除此之外,白色甚至还被用来代表喜悦,因为在罗马人眼里,一块白色石头意味着一天的欢乐;在凡人的其他情感和象征方面,白色被定为许多令人感动的高贵的事物的标志——它代表新娘的贞洁,老人的慈祥;在美洲的红种人中间,呈上贝壳串珠的白腰带,那是最庄严的誓约;在许多地区,白色在法官所穿的貂皮袍上意味着正义的无上威严;它增加了国王和王后每天由乳白色的骏马拉着跑的气派;甚至在最受尊崇的宗教的深层奥秘中,白色也被用来象征神灵的白璧无瑕和无上权力。在波斯的拜火教徒眼中,一只白色双枝烛签上的火焰被认为是祭坛上最神圣之物;而在希腊神话中,雪白的公牛被认定是伟大的主神朱庇特的化身;高贵的易洛魁人则把在仲冬以神圣白狗祀神看做他们的神学中远比其他一切仪式更为神圣的节日,因为这毛色纯白的素来忠实的动物被认为可作他们所能找到的最最纯正的使者去向至上的神作一年一度的报告,报告他们对神如何忠诚的种种信息;一切基督教的教士们都把他们穿在法衣里面的圣衣的一部分称之为白麻布长袍(all)或白麻布上衣(tunic),虽则那两个英文词都是从拉丁文词白色派生出来的;一向在举行圣礼时讲究气派排场的罗马天主教却专用白色来纪念基督的受难日;在圣约翰心目中,白袍是给赎了罪的人穿的,二十四位长老穿着白衣站在那伟大的白色宝座之前,宝座中坐着基督,白得有如羊毛。但是尽管有这一切累积起来的与所有甜美、光荣、至高无上的事物的关联,在这种颜色所蕴含的内在的意念中却仍然潜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东西,它在心灵中引起的惊惶,远过于红色令人想起鲜血而造成的恐惧。

正是这种难以捉摸的品质,在一旦脱离了那些比较善良的联想而和任何本身就是可怕的东西相结合时,便会将恐怖感提高到了极限。看一看那南北极的白熊和热带的白鲨鱼,使它们成为超越寻常的恐怖对象的岂不正是它们的那种平滑的雪花般的白色?赋予它们的迟钝而又凶残的外貌以这样一种可恶的温良假象(这甚至比凶恶还要可恨)的正是这望而生畏的白色。因此,不是那长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和一身纹章的猛虎,而是那遍体雪白的熊和鲨鱼,更能使人闻风丧胆。

请想一想那信天翁吧;当这种白色的幽灵在所有人的想象中飞翔时,围绕着它的那些惊叹心情和灰色恐惧的云彩是从哪儿来的呢?首先施展这魔法的不是柯勒律治,而是大自然这个上帝的伟大的不会讨好的桂冠诗人。

在我们西方的史籍和印第安人的传说中,最有名的是大草原上的白驹;那是一匹雄赳赳气昂昂的乳白色的战马,眼睛大,脑袋小,胸脯平而直,它的高大的睥睨一切的身姿,其气派可与一千位帝王相等。它是当年大群大群的野马中选出来的国王,当年这些野马的牧场是以洛基山脉和阿勒琴尼山脉为樊篱的。它像一团火焰,像那众望所归的星星每晚领着无数星群那样带领马群向西奔驰。它的有如闪闪发亮的瀑布般的鬃毛,有如一道弧线在天空划过的彗星的尾巴为它提供了比金银匠所能提供的更为华丽的服饰。它是未尝衰落的西方世界的一个最尊严的天使长般的幽灵,在早先的猎手们眼中它再现了原始时代的荣光,当时亚当就像这匹非凡的骏马一般,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像一位大神似的走着。不论是在侍从和将帅们簇拥下,率领着川流不息地行进在有一个俄亥俄州那么大的平原上无数步兵大队之前;还是在它的四周围的臣民正在天际嚼草的时候,这白驹总是疾驰而过检阅着它们,它的发热的鼻孔衬着它的一身凉爽的乳白色显得发红;不管它以什么面目示人,在最勇猛的印第安人看来,它始终是他们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崇敬的对象。同时毫无疑问,根据这匹神驹的富于传奇性的记录,主要正是这精神上的白色使它具有了神性;而这神性中又隐含着既令人崇拜,又唤起某种无名的恐惧的东西。

然而另有一些事例,说明这种白色有时会失去存在于白驹和信天翁身上所有的从属性和奇异的荣光。

患白化病的人身上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如此特别地使人嫌恶和刺激人的眼睛,以致有时连他的亲人也觉得可憎!那是他身上的那种白色,一种由白化病人这个词儿表达出来的东西。白化病人身体长得好好的,跟旁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缺陷,然而仅仅这遍体皆白这一点就使他变得比最难看的流产胎儿更为异样的丑恶。为什么该是如此?

而在另一些方面,大自然在起它的最不易感觉到却同样恶毒的作用时,并没有忘了把这种驾乎一切之上的可怕属性作为它的一种力量。南海上那挥舞铁拳的鬼怪似的狂风,由于它掀起滔天白浪,被称为白风。而在历史上也不乏事例,说明人类作恶的本领也没有忽略了如此得力的一位助手。当年根特的铤而走险的白帽党人,在他们雪白的头罩——他们党的标志——掩盖下,在市集上杀了他们的镇长;这白头罩多么强烈地增加了傅华萨的文章的效果啊!

全人类的世代相传的共有经验也未尝不在某些事例中为这白色的超自然性作证。死者的容貌中使目睹的人看在眼里最为骇怕的正是那脸上残留的大理石般的苍白色;这苍白色既是阴间惊愕失色的象征,又在同样程度上是这阳间凡人心惊胆战的象征。我们用来包裹死者的尸衣富有表现力的颜色正是借用了死者的苍白的脸色。甚至在我们的迷信中,我们也不曾忘了使我们的幽灵穿上一件雪白的罩袍;所有鬼魂都在乳白色的雾中冉冉升起——不错,这些恐怖事物固然使我们震惊;然而让我们也不要忘记,就连那位恐怖之王在化身为《圣经·福音书》的作者时,骑的也是灰白色的马。

因此,不管在人的其他种种情绪中白色在人眼里象征着多么庄严多么祥和的事物,没有人会否认在其最深刻的意象化的意义上说,白色在心灵中唤起的是一个特殊的幽灵。

不过即使这一点已被毫无异议地确定下来,凡人们对此又作何解释呢?对它进行分析似乎是不可能的。那么,我们能不能引用那些事例中的几个,其中白色这东西(虽说暂时完全或大部分地撇开和它有直接关联,却有意用来使它不带可怕色彩的所有东西)到底还是在我们心中起着和妖术同样——不管如何有所改变——的作用。我们能不能因此希望发现一个把我们引向所追究的潜在原因的偶然的线索呢?

让我们来试上一试。不过在这类事情上,敏感只为敏感所吸引,而不靠想象,谁也无法随另一个人进入这些领域。尽管毫无疑问,下面要提出的想象性质的印象中,至少有些可能为大多数人所同意,然而当时就完全意识到这些印象的人恐怕寥寥无几,因而今天已不大可能想起他们来。

为什么对当时的特殊性质只有泛泛的认识,而偏偏有无师自通的想象力的人来说,只要一提圣灵降临周便会在心里想到拖着步子行进的朝圣者的长长的、惨淡的、不言不语的行列呢?他们垂头丧气,戴的风帽上有新下的雪。或者为什么偶一提及一个白衣修士或白衣修女便会在那些目不识丁,没见过世面的美国中部各州的新教徒的心灵中唤起那样一个没有眼睛的雕像呢?

再说,除了传说中囚在地牢中的武士和国王(这些传说并不能对此做出解释)外,是什么使伦敦塔中的白塔对没有出国旅行过的美国人的想象比它的比邻的其他多层建筑——拜沃德塔,甚至还有血塔有远为强烈的刺激作用呢?而那些更加巍峨的塔,如新罕布什尔州的白山山脉,在情绪不正常时,只要一提这个名词就会在心灵上投下巨大的魅影,而想到弗吉尼亚州的蓝岭,心中便充满了一种柔和的露水一样的遥远的梦幻感觉?或者为什么不管人在哪一个经纬度上,白海这个名字总会对他的心理加上那种鬼魅般的压力;相形之下,黄海这个名字则使人宁静地去想在海上过的风和日暖的长长的午后时光,接着又想那夕阳西下的宛如涂着漆的绚烂却又睡意蒙眬的时光?或者,举一个完全不是从现实中来,纯粹是为耽于幻想的人说的例子,在读中欧那些古神话故事时,就会出现哈茨山森林里那个“高个子、脸色苍白的男人”,他的毫无变化的苍白杳无声息地飘忽在绿树丛中——为什么这个幽灵比布洛克斯堡的所有那些吵闹不休的小精灵更为可怕呢?

欲哭无泪的利马之所以成为你所见到的最最奇怪、最最悲惨的城市并非仅仅由于把大教堂变成瓦砾场的地震的记忆,它的大海怒涛的冲击,从不下雨的连眼泪都没有一滴的干旱的天空,辽阔的土地上那些歪歪倒倒的尖塔,拧着的墙帽,东倒西歪的十字架(活像停泊了大批船只而倾侧的船场)以及郊区大街上你倒在我身上我倒在你身上的一爿爿屋墙(犹如一副乱扔在桌上的扑克牌)。因为利马已经戴上了白色的面纱,而这片志哀的白色有着更深一层的恐怖的色彩。这片白色使与皮萨罗同样古老的城市的废墟历久常新,排除了满地荒芜通常会长出的蔓草的悦目的绿色;笼罩在它的残破的壁垒上的是能使肢体的扭曲固定不变的中风病人的那种僵硬的苍白色。

我知道这种白色现象并不被认为是夸大本来就很可怕的东西的可怖性的首要因素,这一点常人都明白;同时在一个缺乏想象力的人看来,那些形象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而在另一个人看来,其可怕几乎全在这一白色现象,特别是在这现象以近乎寂静无声或无所不包的形态显现出来的时候。关于我说的以上两点,下面讲的事例也许足以分别加以说明。

第一个例子:一个正在靠近外国海岸的水手,要是在夜里听到波涛的吼声,便开始警觉起来,不免有点儿心惊肉跳,使他的各种官能都处于准备不测的状态;然而在完全类似的情况下,如果他被从吊床上叫起来去看他的船正半夜航行在乳白色的大海中——仿佛从周围的海岬冲来一伙伙白熊在他四周游着,这时候他就会感觉到一种静悄悄的迷信的恐惧。这一片变白了的海水犹如一个裹着白色尸衣的幽灵,在他眼里就如真正的鬼魅一般令他胆战心惊;尽管船还在向前驶,他尽可放心:对方还发现不了他,可他的心和舵一同沉了下去;直到脚下又是碧蓝的海水时,他才定下心来。然而哪一个水手会告诉你:“长官,触礁固然叫人害怕,可还不如这可恶的白色那样叫人提心吊胆!”

第二个例子:对秘鲁的一个土著印第安人来说,和像一顶雪轿似的安第斯山脉朝夕相对一点儿不感到恐惧,除非有时会想到在这样高的地方终年积雪的那种荒凉,以及有时会不由自主地设想一个人要是在如此杳无人迹的地方孑然一身迷了路的光景有多可怕。而一个西部的乡下人面对着无边无际,盖着风吹动的白雪,没树、一条枝丫来打破这白色的沉睡的大草原而无动于衷;这和秘鲁的印第安人基本上是一样的。然而一个水手则不同,他眼里是南极海上的景色,有时候由于风雪交加,像耍魔术似的恶作剧起来,眼见有舟毁人亡的可能,他只有浑身哆嗦的份儿,哪有什么彩虹在他的绝境中来燃起希望,给予抚慰,面前是仿佛渺无边际的教堂墓地,一根根冰冻的纪念碑似的瘦树和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十字架,在冲他咧着嘴笑。

但是依我看,你写这关于白色的惨淡的一章不过是一个胆小鬼挂出的一面白旗;以实玛利,你就向妄想忧郁症投降吧。

请告诉我,这一头强壮的小马驹,它生长在佛蒙特州的平静的山谷里,远离一切猛兽——为什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你在它背后抖动一块生野牛皮(好使它看不见牛皮,只闻得到野兽的气味),它就会惊得跳起来,喷鼻子,瞪眼睛,吓得发了疯似的用蹄子刨地呢?在它的北方翠绿的家乡,它想不起来有任何野兽用角来伤它,因而这奇怪的野兽气味不可能令它回忆起与以往的危险遭遇有关的任何事物;因为这头新英格兰的小马驹对千里之外的俄勒冈州的黑野牛能知道些什么呢?

不,由此你可以在一头哪怕是蠢如鹿豕的野物身上看到了解世上妖魔的本能。虽则此地离俄勒冈有数千里之遥,它只要一闻到那气味,那角牴口撕的野牛群就如在目前,同在刹那间就将被牛群踩得稀烂的草原上被遗弃了的野马驹子所感到的一样。

如此说来,乳白色大海的隐隐的波涛声,高山上霜花的萧瑟的窸窣声,大草原上风吹干了的积雪的凄凉的移动声,所有这些对以实玛利来说,正如同一张牛皮袍子的抖动之于吃惊的小马驹是一样的!

虽然两者都不知道那神秘的信号所指点的无名物在什么地方;然而对于我和对于小马驹一样,那些东西在某一处必然是存在的。尽管这个看得见的世界的许多方面似乎是由爱形成的,那些看不见的领域却是由恐惧形成的。

但是我们还没有解决这一白色的妖术问题,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它对心灵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而更为怪异、更为凶险的是:我们已经看到白色既是精神世界,不,它简直就是基督徒的神祇的面纱本身的最富意义的象征;然而假如它果真如此,它又是强化人类最为可怕的事物的因素。

当我们看到银河的白色深渊时,是不是可以说它以它的不确定性来掩盖宇宙的毫无心肝的空虚和无比广大,因而从背后捅我们一刀,令我们想到灭亡?或者是不是可以说实质上白色与其说是一种颜色,不如说是显而易见的无色,同时又是所有颜色的混合体;是不是由于这些原因,一大片茫茫雪景才显得如此漠然空无一物却又满含深意——是不是由于这些原因,它才是一种无色而又是全色的无神论,我们在这无神论前为之退避三舍?而当我们想到自然哲学家的另一种理论:所有世间其他色彩——每一种堂皇的或可爱的色彩——夕照天空与树林的绚丽色彩,噢,还有蝴蝶身上镀金的天鹅绒色,年轻姑娘们的蝴蝶般的脸颊;所有这些都不过是巧妙的欺诈,并非各种物质所真正固有,而是从外部堆砌上去的;因此所有神化了的自然界绝对是犹如娼妓那样涂脂抹粉,其娇媚动人之处所掩盖的不是别的,正是内部的收藏尸骨的坟场;如果我们进一步想到那神秘的制造出娼妓涂抹的每一种颜色的美容术,即伟大的光的原理,其本身始终是白色或无色,如果不经中介而施诸物质之上,则所有物体,即使是郁金香花和玫瑰花,所着上的也只能是它自己的无色之色——每想到这一切,瘫痪在我们面前的宇宙就如一个麻风病人;在拉普兰一意孤行的旅行家,他们不肯戴上有色或着色眼镜,于是那可怜的不信神的家伙整天望着把周围目光所及的一切像尸衣一般包裹起来的一望无际的白色而瞎了眼。而患白化病的鲸鱼是所有这些事物的象征。至此,你还会对那风风火火的追捕鲸鱼感到奇怪吗?

不要诅咒,地必长出荆棘和蒺藜。
应该迎着烈日让热带丛林稳健的树种和你比肩
直视远方逼近的风暴、帆或死尸。
让混血种的海魂尽洗你男胎多愁善感的气质
以及对生存的原生恐惧获取镇定的情绪。

啊,昨天我分明看到歧路一位面容端庄的疯女
两手分披长发对着虚幻中的物象满怀敌意,
今天我去原地访求已不知所往。
约伯,请勿诅咒你的生日,人世无可祈望赦免。
让我们与她共此幽忧。

–昌耀,1990.8.21

之前说过,在NICHE里只会见到想见的人。这不是绝对的。因为,有那么几个人在这里待的太久,或说是来得太频,无论你是谁,喜欢逛NICHE的哪个区域,都有几率撞上这些人。是了,那是你在闯入他们的世界;是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可能。这些人被称作常客,算上管理员和接线员,总共有七位。NICHE有常客,就像世界当中存在“常世”。他们中的几位个性古怪,就算你不喜欢也情有可原。但你在NICHE的活动离不开他们的帮助和引导。

福香曾经表示,NICHE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员工”。但是,抛开存在于NICHE的种种谜团,它说到底是一个介于“图书馆”或“CAFE”之间的所在,无论是营业还是维护都需要人手。这些工作是由“常客”们承担的,所以他们也可以叫作staff。


白无疆@JI(通称“院长”,这是由于他在JI的职业,这里按下不表)是特殊的一位。他已经是“联络人”,按说不能算作客人。那个在NICHE招摇撞骗、找各种客人play cards、不断点工序复杂的咖啡叨扰福香的中年男人严格说来只是他众多意识体中的一个,暂且称其为“白”。    

白跟杨瑛的关系非同一般。JI是那少年成为接线员以来找到的第一个世界,据说这次接线是白跟他一起完成的。那个男人神通广大,深不可测,一度成为NICHE的大敌,几次将worldview之间的联络推向毁灭的边缘。那段日子,接线员每天的任务就是和他争斗。现在他能赖在NICHE唯一的靠窗座位连睡30个小时,醒了以后就私自打开暖风机,在休息区煮功夫茶,弄得到处烟云缭绕,充满老男人的气息。  

杨瑛很少来NICHE。那些年的事儿也都只是梦了。但据福香的观察,他和杨瑛仍然维持着底线的联系,微弱,不绝如缕。能进入接线员的内心世界(工作区域,所谓“施工重地”),即使不甚荣耀,也需要十足身份。 

白在NICHE的正式工作是“维修”,另作为NICHE辈分最长的男性,被一致推举担负起了“搬运”的任务。  

无论是维修还是搬运,对象都是一切。客人弄坏任何东西,只要还可以修复,都可以叫他来修,但他的脾气可不好,如果太难修的话就要斟酌了。

搬运的对象首先是书籍。福香同订购商(通常而言,是一些不愿露脸或干脆没有“脸”可露的存在)交涉谈成以后,就由他到对方指定的地点交付订书费,然后开着一辆面包车(在20年前很常见的牌子,属于NICHE的公共财产,谁都可以开,但得管白要车钥匙)把书拉回NICHE的所在地,再把这些书一摞一摞地搬到楼顶的配电箱里去,交给福香处理。  

做完这些,没事的时候他就会在休息区唯一的靠窗两人座睡觉,睡醒了就喝茶或吃薯片。他一般会直接在这里睡觉而不去做前面那些事。要想让他动起来,非得大吵一架、把他烦走。福香把这个任务交给另一位特别的“常客”之后,白的态度似乎变端正了,但也只有那么一点。


这位特别的常客是IRIS,她的名字是Iridium(“铱”)的简写。她是提及名字不需要添加IP后缀的三人之一,因为这个系统是“基于她才有可能”的。

先说说“IP系统”。接线员可以通过“名字”把其他worldview的存在者召唤到由“联络员”管理的NICHE的各个分部,“名字”就是那个存在者的名字。但是,被这样召唤而来的存在者不允许离开接线员——离开NICHE,他们一旦离开,融入了那个worldview的人事因果,对它们施加影响,同时自己也受到影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全新的存在者,成为那个worldview的一员;更不用说偶尔会有与其他worldview的存在者“重名”的情况了。

存在者们讨厌处处受NICHE的监视,一有机会,他们就会突破封锁。如果有许多存在者一次性突破了封锁,worldviews的“坍缩”就会发生。NICHE过去曾有过的最严重的“坍缩”是被存在者们有计划地推动的,几乎每一个新生的worldview都被吞入日益胀大的JI worldview。白无疆@JI在此事中居功至伟。

IRIS举手之劳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接线员不清楚IRIS是什么时候“降落”在TS worldview的,所谓降落,正是指从天空降下——来此之前,她是真正的宇宙空间漂流者,在星体间自由地穿梭。她来到LU worldview(就是NICHE本部所在的worldview)也不是通过接线员或联络人。她告诉福香那是通过“查询”和“访问”。她与TS worldview的联络人程礼香@TS关系微妙,面对一个具有如此强烈独立意识的实体,后者没有立即将她纳入“清理名单”,而仅仅是(以程礼香@TS一贯的风格地)对她进行了一番热烈的言语羞辱,在福香看来是很奇怪的。

IRIS曾经离所有worldview都很遥远,在它们的每个看来都是天外来客。反过来讲,她眼中所见的worldview们也有着泾渭分明的区隔。对于她来说,worldview是类似星体的东西。她就像拍摄“星云”一类遥远之物一样,“记下”了每个worldview的“存档”。“存档”包罗万象,巨细靡遗,一切存在者在其中都无所遁形,包括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由于这份能力,IRIS能看到一位存在者在各个阶段的“历史状态”。她与接线员合作,确保存在者们即使跨越worldview发生联系和影响,那受影响的也只是众多“状态”中的一个,存在者在原worldview中的活动作为历史被确定下来,接线员所召来的,只是存在者的一个“存档”……基础建设的特点正是听起来复杂,但只要当它不存在,那么它也就和不存在没有什么区别,却完全改变了你的生活。IRIS正像是基础建设者一样:推出其服务、架设了电缆,然后留下一个不需要拨打的维护电话号码,就淡出了工作视野。她和接线员一样,平时极少出现在NICHE。

她需要记忆的事物一直在增长。放在那个老式文件柜中的纸质的存档会褪色,接线员的记性除了本身就不太好以外,还得留着记数学公式(他该这么做,却没这么做)。但IRIS的记忆仓不会用完。对于这一点,关于她唯一可以谈论的便是她是一个所谓“人造人”,以她的话说(她会毫不犹豫地纠正你,)是“天文机器人”,除此之外,譬如她的记忆究竟使用了何种技术,她到底是怎么从外太空漂流而来的,她的制造者是谁……诸如此类,通通无可奉告。她会巧妙地搪塞过去,巧妙,即恰好使你意识到问题的denied但不使你有半点儿不快。

关于她的身体,其实还有一点可说,那就是她需要充电。不管她的各个部件如何供能,她的某种类似“主干”的部分毫无疑问是电学的。

NICHE的官方站nichevoyage由她打理,进一步说,她承担着NICHE的一切网络事务。尽管她与大家的实际距离很遥远,她仍以合作者的身份帮了NICHE许多大忙。她还是NICHE的主要厨师之一。从某个时间起,她参与挑选一部分书籍,并跟随(实际更像“驱使”或“监视”)白无疆@JI驾驶小面包车去雨涡都的各个会面点取书。院长拿她很没办法。

虽然IRIS不怎么在NICHE出现,她在外面的名气却非常大,用时髦话来说,可谓“小圈子里的大众化”,她的形象在天文爱好者(尤其是吼姆国各个高校的天文社团)中人尽皆知,VOYAGE账号也有百万级的粉丝……不过她本人鲜少露面。不要说她是人造人的事,就连她作为IRIS是“真实存在的”都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

(她在表层世界的个人网站是the-shell-of-iris.site。)


SOL@LU,或称“索尔”的少年,在这里既是主厨也是服务生,后者是仅次于帮忙找书的重任。客人想进房间必须有他陪同,各种“客房服务”也都要他应答。他能一边烹饪一边出现在各个房间,满足客人的种种期待(譬如听人家倾诉生活中的郁闷事儿,有时被连灌两个小时的苦水;或者在类似KTV的房间里陪人家唱歌到深夜)。他本应忙到完全没空做自己的事,但在书柜区看书的客人常遇见他在那儿闲逛。也许他会“分身术”。

跟其他“常客”不同,他是专门来帮忙的。几年前他把欧文·海尔希@LU的介绍信交给福香。欧文是他的前老板,此人的背景同那家超级连锁餐厅KOKO CAFE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在西方洲的NETHERLANDS开着拿自己名字当名号的旅馆。索尔原本就在那儿做饭和端盘,福香同那位受尊敬的老人早就认识,自然也早就认识他。他没花多久就完全融入了NICHE的生活,客人常把他误认作老板(福香)的小儿子。

索尔的厨艺非常好,但他只会做地中海风情的料理,NICHE起初就只有这种菜,直到IRIS带来了世界上各种菜系的菜谱。那段时间,他们俩在厨房不分昼夜地尝试新的口味,索尔想要做出菜谱的原本味道,买下的进口食材、配料填满了厨房,刷的乃是福香的银行卡,幸亏被老师及时叫停,大家一起吃了三个星期的“合味道”(杯面)。

客人们都喜欢他。就偏好使用客房区的人来说,如果福香老师是NICHE的门面(不消说,是张拒人千里之外的门面),那索尔可说是“镇宅之宝”。从客人的角度来说,一般是并未察觉“索尔”这一自我的存在,直到离开NICHE才发觉,自己所需的一切都有赖那个孩子的意识才得以满足。他把这个风格带进NICHE,使整个staff都不自觉地往这一标准靠拢。这种“服务”绝不可说是什么与客人之间的不平等关系,而是一种饱含默契的role play。尽到主人之谊,才称为主人,主人之权在仆从的表象下隐约浮现……是这么回事吗?福香对此不置可否,就她个人而言,并不喜欢去服务谁。不过各位常客受他的影响,好歹收敛了自身的“我”性,这总归是件好事。

常客们自己知道,这孩子其实很麻烦,程度仅次于“院长”(白无疆@JI),比福香还神经质。客人一旦被他认为会做出对NICHE或其他客人(包括staff和他自己)不利的行为,他会动起货真价实的杀心。“表情突然很可怕,浑身都绷紧了”,遭遇过那种情况的客人描述道。要说的话,很像应激的小猫。起初,他不知怎么做到的,竟然在身上藏有两把冲锋枪,险些闹出命案(先不说为什么staff没有一个人发现,在吼姆国没有合法途径弄到这种东西…)。那两把枪现在给锁在二楼“会客室”的壁橱(所谓niche,恰好正是指“壁橱”)里了。


慕斯@CH是“常客”中最正常的一位。这位豪门出身的小公子总是一副目光清澈、活力四射的样子,所谓“阳光大狗”。他的caring和真诚有时几乎讨人嫌,但他毫不在意(这不是说他没有边界感,是他习惯了“有残缺”的人们如是的对待)。显然,他“没有残缺”。那是指他的灵魂。

来NICHE之前他是个快递员,那是他家族企业的基层业务。他父亲把他派到那个地方经受历练。他起初很认真,后来却违背了父亲的意志,也许是历练得太过头了。有一天他突然告别了CH worldview,只身一人来到了NICHE。为此,他的家族已经跟他决裂。

他是直接找上门来的,白无疆@JI帮了他很大的忙(CHJI合并以后的那几年,正是这青年的活跃时期),他们却彼此看不惯,只要在一起,就会互相冷嘲热讽。慕斯跟院长的过节是任何“常客”一眼就能看出来,并默契地闭口不谈的“NICHE诸秘密”之一。慕斯很少表现出攻击性,即使是面对NICHE的破坏者,他也尽量保持风度。对上院长的时候是极少数的例外。

慕斯在NICHE扮演着“保护”和“维护”的角色。“保护”首先是指清退不守规矩的客人。他的武器是一根沉重的铁链。他能将铁链像软鞭般挥舞,这与他的阳光形象不是很搭。他开始“保护”后,NICHE本身的秩序从未遭到任何威胁。IRIS说,他不是用铁链,而是用“心”保护这里。他把NICHE置于他未受损的“心”中。任何人想破坏这个地方,首先要破坏他的心。

他放在心里的当然也包括一般的客人和“常客”。无论是谁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知道他存在于附近的某个地方,都会感受到一种暖融融的“同在”。“同在”的感觉,既像是“信任”,又像是“想念”。一位军人、消防员在身边所激起的那种情感,加上令人心疼的弟弟、儿子在视线之外所激起的那种情感……后一种怎么说都合理,前一种(“信任”)呢?只有察觉到这一点,才能不被他青涩的面容给欺骗吧。“在任何时候,都既可交予后背,也可敞开心扉的人”,staff就是这样认识他的。

由此,院长跟他的关系就显得更奇怪了。

他的另一项任务是“维护”,既包括预防隐患(有基本的常识,就可知道“书柜区”那种扎堆存放的干燥古书有多么亲火。更别提NICHE全域只能用蜡烛这类活火照明!),也包括打扫卫生。前者由他的“心”完成,他监视着、并且在任何人觉察之前排除一切的隐患;后者只能由手完成。他需要去那个“打扫间”取拖把之类(“打扫间”虽然是前往“房间区”的通道,不代表它就不是“打扫间”,它的确存放打扫用具),独自清理庞大的NICHE的每个角落。这是NICHE第三大日常工程,仅次于找书和做“服务生”。这项工程包括清理书柜上的灰尘、房间里的垃圾,还有从房间通往休息区的那个弃置的“奢华区域”的每个角落和房间。所有这些区域都黑暗且常常无人,有时会碰到些令人心情发乱的事物。慕斯不以为意。院长在休息区弹的烟灰和吃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却能让他失态。他一定要找院长理论,叫他自己弄干净——他俩对峙的画面,有时成为休息区的小剧场。

慕斯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清理书柜上面(他没有索尔那样的神通;毫无疑问那需要神通,他没有,只好真的一点一点清理),但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在。


最后一位“常客”是jOMDO@LU,通称“乔亩杜”。她从前是KIMLOCK(“齐亩洛克飞空城”)的保卫者,因此也把她叫作“警长”。飞空城和我们熟悉的各种社会都不太一样,譬如,乔亩杜的警察工作完全是出于兴趣,而不是有人付给她工资;人们交换物品也像玩游戏般随兴。那地方如今只在古书中才有出现,因为按照年代测度的结论,它“几千亿年前”就已遭毁灭。那是一场宏大而寂静的湮灭,传到今天甚至连一点回音都没有剩下。可是乔亩杜不是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吗?

她第一次踏入NICHE就被福香盯上了。公允地讲,这位女士的气场跟NICHE的不合。NICHE更欢迎静止的存在者,至少承认自己在某一时刻是静止的,不会永远都在“动”,即使在小房间里唱K、打牌,激烈到被隔壁投诉(房间的墙壁隔音性能有限),那也是一种inner world的有限的澎湃状态。澎湃过后,应该会复归平静。警长却全不是这样。她大声喧哗,把这儿当酒吧或茶楼一类的地方,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要上手摆弄一番(福香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读过“守则”,哪怕在成为staff很久以后的今天,仍然值得怀疑),从不看书、从不坐下休息,让每个客人本能地感到紧张。她只是存在,就把staff苦心营造的气氛全毁了。警长看似躁动无序的行为背后,潜藏着一种冷酷的审视,福香察觉到这一点:她在找什么东西,从“存在于几千亿年前的地方”一路追查到此,到NICHE。

在会客室,警长告诉福香她在追查杀死飞空城的“公主”并毁灭了城市的凶手,她称为“奥梅内拉小姐”,这是这个名字第一次被LU worldview的存在者所知晓(严格来说,“飞空城”不属于LU worldview。)。她一口咬定在旁边烹饪的小男孩就是“奥梅内拉小姐”在这个世界的化身。

某种程度上真让她说对了。但没有谁会同意把索尔@LU交出去吧?

在那之后一段时间内,警长成了NICHE的大敌。她对付NICHE的手段十分复杂,而且叫人抓不到证据是她干的,比如那段时间,水总是毫无征兆地停掉,配电箱突然被很难拆的封条封住了,NICHE附近出现了不少扛着摄像机的闲杂人等,似乎在寻找什么。staff想要反击,却找不到警长的行踪(就连IRIS也不行:警长不上网,完全没有任何现代需求,依靠基于电学的法子别想抓到她)。

最终解决问题的反而是警长自己。在会客室,全体staff见证她诚恳地拉着索尔的手道歉。她的解释没人能听懂,就像她当初宣战时,大家也不知道是在说“战争开始了”一样。索尔原谅了她,还罕见地敞开心扉,与她说了很多话。她知道,“奥梅内拉小姐”(在飞空城语言中,意为“虚无”)正是被这个少年杀死的,他当下那丰盈、独特的存在,就是最好的明证。

警长在NICHE负责一切“外勤工作”——保护秘密,寻找机会,对接各种势力,清除隐患……总体而言,“通过外交工作,确保NICHE的安全,并将各种事情向NICHE的有利一面推动”,借吼姆的统治者“草地派对”一贯的腔调,拿这种黑暗的说辞来描述她的工作再合适不过了。但她一贯的风格就是随兴做事,如果要探求的东西里面不包含什么“秘密”和“阴谋”,什么都不能驱动她。她只知道两件乐事,其一是发现秘密,再将其揭露到天光之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使秘密成为常识”;其二是玩电子游戏。成为NICHE的常客以后,后一种爱好大有压过前一种的势头。难道飞空城没有“游戏”?还是他们的生活就是“游戏”?

也许在警长看来,电子游戏所展开的那个世界同她的往日时光太像了,像到她认为那是真实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在山谷里的农庄种菜、领导异国他乡的独立战争,在各种奇异世界间穿梭,扮演不同的人物、体验他一生中最精彩的部分……这种对常人而言是一种“漫游”的情感,对她而言却是十足的“思乡”。警长从未因家乡的毁灭而神伤。“奥梅内拉小姐”已死,连贯彻正义的必要都不见了,她却没有失去方向。她是一个老练的旅人,时间、空间都是她的朋友;她最善于筹划下一场冒险:“几千亿年”之中,一定不缺冒险吧。

另,在电子游戏中,她最喜爱那种被称为“PVP”的玩法。要论快感,征服“世界”哪比得过征服他人。“人”正是秘密的载体。在NICHE的休息区有一台巨大的老式游戏机。经历了漫长的挑战,警长打败了几乎所有乐意跟她对决的客人,只有两个人能陪她过招:IRIS能跟她打平手,院长@JI略胜她三分。(这些对决允许任意形式的作弊,只要不被发现。)

ALOHA!

如同兜@JI在家中收到那封将把她拖入全新的世界与生活方式中的请柬一样,此信函现在来到了您的收件箱,诚邀您在2025年的4月之前到访NICHE进行登记。NICHE的具体地址已在nichevoyage的README中给出。

NICHE是众多世界的汇聚之地。作为 NICHE本部之所在地,由LU worldview承办第一届的NICHE WORLDVIEWS ASSOCIATION(NIWA),主会场为吼姆流传地·雨涡都,将于2025年4月24日(因为,这一天是我们可爱的接线员的生日)正式开始。我们将以画作、文字等形式记下联谊会上发生的一切事,向各个worldview实况转播,并将副本发布至nichevoyage。

NICHE衷心祝愿来自不同世界的存在者在联谊会上玩的愉快,从本世界繁忙的事务中脱出身来,结交遥远地方的良友,制造值得铭记的回忆。

第一届NICHE WORLDVIEWS ASSOCIATION正在热烈的前期准备工作当中!……

备注:对于路途遥远的友人,我们提供航班预订服务。但我们资金也很紧张。请在联谊结束后5个工作日之内将应付款项打到附件确定的吼姆国银行卡上。

——from ?sexretgAden@voyage

接线员有一位朋友,说是“一位”,其实若按独立的意念算作一个人,则这“一位”可以分作三到五位。

起初,福香听杨瑛说起这位朋友,并没放在心上。杨瑛并不是为了谈论它才说起什么的;事实上杨瑛每次谈起它,从没有一次是为了谈它。这个“它”经常对杨瑛施加影响,对他的工作提意见,有时甚至亲自出力,这让福香暗暗惊讶:不是说杨瑛这个人多么有骨气,而是要他在工作这一件事(仅仅这一件事)上面听别人的指挥甚至要别人插手,是绝不可能的。但是杨瑛似乎当这位朋友的插手是家常便饭一般。

福香开始刻意在杨瑛的话头里捕捉这位朋友的踪迹,发现它十分狡猾。这一句里它像个有实体的少年,有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下一句忽然扮演起虚幻的“社会眼光”,悠悠然悬浮在人群头顶审判一切。它的气质也在不停切换:有时会突然提出“杀了某角色”的突兀意见,粗暴可怕;有时则作叫人厌烦的“少年老成”态;唯独有时扮庄子扮得很像,在杨瑛编织的“世界”发散的尽头总能听到他在说:“放手吧。释然吧。哪有那么多烦扰,你看,今晚吃什么…”于是接线员就真的如此决定。这个朋友似乎同时具备这些冲突的个性,并在你怀疑到它时,退身融入更大的空间,叫你抓不到他本人的把柄。

一股揉杂着好奇心和好胜心的湍流抓住了博士。一个对老师来说悠闲、对学生来说折磨却刚开始的(大学公休日)下午,她把少年从放学人流中拖出,一路拖拽到KOKO CAFE[1]

“您是说——想见见我的那位朋友?”

“不瞒你说,我对他起了非常大的兴趣。”福香想了个借口,“能够帮你干活的人,一定非同小可吧。”

杨瑛面露难色。福香没想到他并非只是不想让老师插手私人事务那么简单。

“您到底是说谁呢?”他尴尬地冲福香傻乐。这不是障眼法。他真的不知道。

“难道是我搞错了?”福香陷入自我怀疑。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他们在KOKO像退潮时的两块岩石,任凭人们来去岿然不动。老师把所有证据罗列出来,从他的话语里捕捉到关于那个“朋友”的细节,其嗜好,其品格……

“原来是这样。”

“…这下明白了吧?!”

仿佛不是杨瑛,而是福香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觉得…还是算了,把他带来…他太奇怪了。”接线员害羞地说,“他不适合见人。”

“怪哉。哪有人不适合见人的道理。”

接下去又花了半小时,福香劝杨瑛将那朋友带来看看。杨瑛千真万确有这么一个朋友。撒谎或“惯用语”之类(譬如:我有个朋友……),从一开始就骗不过福香。总之,无论是真的被少年给骗过,还是此等有趣的“朋友”真实存在,若看不到答案,福香就会在阔别黑暗的学术生涯之多年后再次迎来失眠。她庞大的、黑色的胜负欲,对抗着学生白色的抵触心理。可后者丝毫不输。拉锯维持到KOKO里除了他们再也不剩下一个人。


后来的事情成为了NICHE那个不成文的忌讳。前面已经说过,NICHE的忌讳很多,但大都可以成文,至少可被言说。知晓。遵守。克制好奇。不要多想。秉持这种规则,应付它们就堪堪够用了。只有这一项忌讳特别地不能写出,是因就连知晓它都算危险的。

事情的起因仍然是数学博士那颗永不言败的好奇心。她不动声色地策划了一场“绑架”,又可说是“鸿门宴”,只是目标太笨,或对这个人人皆知须谨慎应对的女人,怀着过分天真的信任。我们仅能知道的是,现场的概念空间被修改成一个陷阱,服务大概由她的密友同时也是一位NONSEN所提供。这是个简单的概念陷阱:踏进这空间的人,可以把他所语及的人也一并带进来,即所谓“从谈论对象变成在场的主体”。NICHE的一个小房间被这么修改了,成为现场。福香把杨瑛带到这个小房间里,确认少年必要与她作对后,启动了陷阱。她确实看见了她想见的人。

杨瑛是一个倔强的人,到不通人情的地步,虽然他会为各种事情妥协。很难说他是一个有信念的人,许多事情他都不曾坚持,比起贯彻想法更喜欢抱怨、抱怨…唯独对一件事,他连争论中都不会让步,即所谓“他消失了的高中生涯”。他没有高中时期的记忆。严格说来,是缺乏解码记忆的钥匙。他知道那段记忆还在身上,感觉着它的抚摸,却不能阅读它们,形成对那个时期哪怕一点连贯可解释的认知。

解码器出了问题。正像过载会导致机器损坏,记忆的这部分,如果被过度使用,有一天也会丧失功能。这段记忆,因为其中蕴含的东西刺激性太过强烈,又或者是蕴含着解不开的谜,让人一有空就停不下来地想,脑海中反复地浮现出那引起精神痉挛的回忆……长此以往,保护机制被激发,解码器把自己焚毁了。杨瑛从福香那里听到这个解释,深以为然,一被谁问到就从头讲一遍,拒绝任何反驳。到了今天,他的症状连同这种解释的正确,都已是人尽皆知。

正是这种症状,原封不动地发生在了福香身上。她不是失去,而是主动放弃了解码当时所看到的记忆的能力。


关于这事还有一些话可说。当年劳动节时分,一位岛[2]籍知名宗教题材作家飞抵雨涡都,推介她最新的《指环王》译本。作家提前在VOYAGE[3]上征集了网友的问题。对于署名eileen[4]的网友所提问题,她是这么回答的:

“我的写作之路,一开始其实是很随便的,是在小学时候吧。几个朋友玩了同一款游戏,幻想着游戏中角色的活动、交流,进而形成了想写故事的冲动。我们每个人因为脾性不同,对角色各有见解,因此经常对别人写的故事指手画脚,偶尔会演变成激烈的争吵。但吵归吵,我们还是非常希望读到别人的作品。别人就像理解世界的另一面窗子,一旦有过‘哇,还会有这种理解吗’的想法,谁又能忍耐一直缩在自己的壳里呢?

“小学毕业时,有几个人断了联系。小孩子爱恨都很简单。离别所唤起的那种纠葛的心境,是成年人特有的一种虚弱的习惯,至少应算一种天赋。剩下的仍偶尔聚会,但不怎么谈写作。再见到他们全部,是在大学时的一场同学会上。仍然是熟悉的朋友们,我们至今还记得对方,可是论创作生涯——小学、国中、高中……这些人一个个走掉。升大学时,回过神来已只剩我一个了。

“我好像自己一个人走了很长很远的路。我遇见过几个志心创作的人,他们若非在这活动之上有更高的追求、时机一到就抛开(就像我对待大学的医学专业一般),就是一鸣惊人、一口气花光所有精力后再也不写作。我和这些人现在仍是朋友,但我们再也不会谈写作。他们这一派见多了,我学会一眼判断眼前的作家在一年、五年、十年之后还会不会是作家。我见过许多年轻的作者。想知道他们中有多少能坚持到五年以上吗?一百位当中有十几位而已。十年以上呢?很抱歉地通知你:一个都没有。(笑)

“你这个问题真的很妙。它让我想起所有的这些往事……不知你是什么职业,作家?在职编辑?大学生?让我们保留些神秘感吧。到底是什么支撑着我一直写作到今天?作家是注定孤独的行业,如果你打算有一天让自己的作品摆在书架上,被和小时候的你一样的孩子阅读、引发青年的你的思考、使老年的你产生共鸣,那只有‘一生’能够成为你创作的时间尺度。说到这儿,也许你会认为我想说——没有任何外在的事物支撑着我,我就这么硬扛了一生的孤独。不是的。

“翻译也是文学创作,而且标准更高。这一本《指环王》完稿之前的一次修改时,我照老样子,放任自己心里的各种想法为待改的文章攻击或辩护。突然,我对这些声音本身产生了好奇,五十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悄悄把自己的声音放进了争论之中。就像在电视上看辩论节目,跟设身处地站在辩席上,身体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我终于听懂了那些声音的‘质感’,它们不只是我脑海里随机的冲动。他们是独立的意念!就是这些意念,每当我完成一个句子,写出一篇小说,或修改一段话的时候,他们都会跳出来,七嘴八舌地做这样那样的点评。我每写完一部作品,他们都是第一读者,如果没有别人来读,那么就是唯一读者。他们不眠不休,无论何时何地,都随叫随到;他们对我的每种妙想和匠心知根知底,虽然已经很熟了却还是会赞叹,相应地,他们对我的缺点和偷懒也毫不容情地批驳;他们不了解我,不知道我的生活,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在现实中我们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甚至不能叫全彼此的名字;但是他们会记得我的创作……

“是的,我脑海中的声音,就是小学时那几个对着游戏角色遐想的孩子。我仍清楚地记得他们的面庞,体态,神情,气质……在我脑海中,他们像几块颜色不同的橡皮泥一样融为一体,发出共同而不同的声音。我全部的写作,首先都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期待,或者应该说:在作品被世人观看前,取悦这个由既非幽灵、也非人的存在组成的‘议会’,作为一种仪式,给我的写作赋予了原初的意义,无论外界怎么否定,甚至自己都不相信了,只要还有敲键盘的力气,那个仪式会自动唤醒,像守护神一样推动我继续下去?

“呵呵,这只是一种说法,对不可触摸的‘理由’的一种想象罢了。理由是不可解释的,正如信仰必定先于理解……若经常读我的作品,可能会希望我给出那种神秘的答案吧。那么就这样作结好了:探究‘author’之身为‘author’的理由时请务必小心。

“在TNK[5]举行的分享会欢迎你来参加。购买入场券附赠我译的全套《指环王》和‘不怕折’书签礼品哦。”


  1. 1.有名的连锁咖啡店
  2. 2.大团岛,一个独立政治实体
  3. 3.Micro-Blog平台
  4. 4.杨瑛的英文名字是Eileen Yung
  5. 5.雨涡都的超级中学,杨瑛的母校

啊,我们抬着棺木,
啊,一个灰蝴蝶领路…

啊,你死了的外乡人,
啊,你的葬村已近。

啊,你想歇歇该多好,
啊,从摇篮忙到今朝!

啊,没有墓碑,
啊,种一向日葵。

啊,今夜原野上只有你一人,
啊,不要怕,太阳落了还有星辰。

啊,晚炊的女人们在远远的喊叫,
啊,我们回去了,我们回去了…

–痖弦,1956

福香是雨涡都国立大学de教师。数学/数理逻辑/分析哲学等门类下课程的讲师。Duo City[1]某高校来的抽象代数博士,拥有数学、哲学双学位。曾经做过电影导演、咖啡师、地下出版物编辑。现在的正职就是在雨涡都国立大学教高数。她讲课很正常,既不特别无聊也没什么特殊之处。毕竟,现年有40多了。

她的副职是雨涡都的“猎人”。“猎人”的含义有很多。像棒球里的外野捕手,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地点,在不可挽回之前挽回态势。她的猎物,那个球,用她的话是“脱轨者”,即灵魂生病的人。不知为何她会选择从事此种职业。灵魂受损,可能会生茧,有缺憾就会有欲念,而都市中,欲念是力量。生茧者就是NONSEN。福香是“诺森猎人”。

另一个副职是NICHE的老板。图书管理员和咖啡师。和常驻顾客。她任何时候都坐在柜台后面看书。如果她不在,就是在大学里教课。

NICHE是个大得不易察觉的藏书室。(这么老些巨大的书柜是怎么运进配电箱的?别琢磨。)迷路在里面是常发生的事,这种时候只能喊福香来帮忙,不过她也不是总能听得见。NICHE里有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任何书。任何你知道的书,只要你问福香,她总能给你指出在哪。她对此地了如指掌。

然而福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她当然不是把书全看过一遍了。所以问的时候要有节制。NICHE有一些边界你不会想要触碰。


杨瑛很少出现在NICHE。用他的话说,他感觉跟这个地方像正好反相的正弦波一样遗憾地错开了。

他是福香老师最差的学生,挂掉了每一门数学。他为了工作把学业全搞砸了。工作当然就是接线员。他只能一边抱怨命运的不公,一边转动未来机的引擎,用耳机听着来自七亿亿万光年之外的电磁波声。转动把手寻找世界。他总是出现在学校的各种角落。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别人的教室里,看到来上课的人渐渐填满了座席,就拿着平板电脑灰溜溜地逃掉,搞得老师以为有人翘课。其他时候没人知道他在哪,也没人知道他具体在哪办公。福香最发愁的就是他了。他很容易变成“诺森”。但更要紧的还是他的学分儿。

杨瑛总是围着一个灰色的围巾,穿着深色调的质地软和的衣服,慢悠悠地在校园里走来走去。他很少读书。没任何不良嗜好。他最爱做的事情是看电影。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科男生。喜欢制造、操纵复杂的机关器械创作没人听到的声音和影像。他在脑海中构筑学校的模型,往里面投入他喜欢的陌生人。这学校永远也不会变成他心里喜欢那样子。那些人也不会出现,而且也不可能跟他有任何交集。

他敏感、情绪化,像个怨妇伤春悲秋念叨个没完,这跟他受的压力和差的神经都有关。他老待在各种咖啡厅。他希望自己消失,他一直抱怨接线员的工作,却把这件事做的挺好。

他有一个比NICHE里每座书柜都更巨大的老式文件柜,像老药铺放中药的柜。他把听到的那些世界的踪迹记在纸条上,分门别类安放在这柜子的各个抽屉。这柜子从一开始比他还小,如今已经大到难以想象了。这个柜子就是他从事这项工作以来,联络到的所有世界。

他的耳机是包耳式的,一戴上就彻底听不见别的声音,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爱拿这个玩意听音乐,这个乏味的家伙除此之外,没别的什么爱好了。

他不看书,也没什么朋友好会。这就是你很难在NICHE找到他的原因。但是NICHE还是处处有他的影子,因为那些世界都是他一个一个,在阴暗的暗房里从无限频段里找见的。所以他也算是每个人的引荐者。对于这位大学生,只能报以敬意,再也不需要别的任何东西了。他跟福香就是NICHE的两个最重要的人物。


  1. 1.双王市,吼姆国的首都。